心易 —— 蒋昀羲

古时邵子论卜贵心易，心易者变化从心。古人之易学虽包蕴宏深，体系例于后人，作后学之津梁，然万事皆有变通变化之理，言难尽意于后人。

课象告于观者，“方以类聚，物以群分”，“参伍以变，错综其数”，天下之至变，孰能愈于此? “以卜筮者尚其占，”卜筮之物初为蓍，蓍乃草，草本无心情，当无感思，为无思，故称“易无思”。《尚书·孔安国传》载：“天与禹洛出书。神龟负文而出，列于背，有数至于九。禹遂因而第之，以成九类常道。” 《论衡》曰：“龟清静无为，三百岁大如钱，游华叶上，三千岁青边有距”，龟为兽，兽类皆有情，类龟者寂然不动本心，无为而生息，故称“易无为”。不动本心者以沈冥静穆，物蕴心间，物我浑一，则上及日月，下及草木牧野四方，观自然无所失遗，感天地之气，化物于心，体易象万类感而遂通，乃明天下之至变，故为心易。      

《黄金策》云：“天道杳冥，岂可度斯夫旱潦? 易爻微渺，自能验彼之阴晴。”凡占天时若“皆以水火作晴雨，不究六亲制化，盖执一不通之误”。水居冬旺，过旺甚而为冰，其言旺动而骤雨论? 又云：“凡卜天时，当看父财，勿论水火也”。 “父”为一切养护于己，庇护于身，循四时而有节，因序而生义者，所以为“父”。其恩泽施雨，风调雨顺，天下之物乃成；而“财”为养命之源，为我所用也。财爻动则可品物兼施，寓意八方咸仰晴光，是为“财”作晴也。犹《天时章》所谓子孙阳象为日，反之阴象则为月，旺则皎洁如月华之升，衰则惨淡暮云，或似隐似现。

凡此种种，精义甚微，变在其中。圣人作易，心通造化，衍绎之于八卦，衡以天地轨范，广敷深微妙义，如渊之冲，如象罔极，书不尽言，言不尽意。     

《礼记·檀弓》载孔子“梦奠两楹之间”，不以阼阶宾主之兆为吉，反有泰山梁木之忧，明王不兴之叹，“寝疾七日而没”。《左传·昭公十二年》载南蒯将叛，筮之得“黄裳元吉”，以为大吉，惠伯诫以无此德者不能当此爻，终以败亡。类此执其一端，胶柱鼓瑟，泥而窒者，必难洞察先机而反贻惑世人。

邵子《观梅易数》云：“如饮食得震，震为龙，龙可得而取得乎？当鲤鱼代之，天时得震，则震为雷，冬占亦可言雷乎? 当以风撼雷动之类。”故若以震断风，观卦中大势所在，得生者以顺断，力微者以逆断。   

再以六神青龙为例，六爻之中，若持吉神可示吉庆之事，慈良之辈；附忌神则见酒色之娱，欢场之肆。壬课之中，若占天时，青龙可为行雨之神，占病则反为煞神，倘乘水则为舟为鱼，乘陆则为车为庙。观此理可明卜筮之道贵在通变，岂可拘于形迹哉？  

至若卦爻旬空，今人不拘吉凶，皆以旬空为无用，以为真空，殊不知逢冲则动，动则不空，反变“空逢冲而用”也。爻遇生身且莫将吉断，因此中生中有刑、有害、有克；用来克世也勿作凶看，或为物来即我，凡谋易就，何作凶论? 倘占军机，见子孙动水，则利水战；又见木动，则以水载木舟而胜也；更见其动变临金回头生，古之弓为利器五行属金，挽弓之形如半圆亦呈金象，金生水旺，可作水上以弓矢胜。此谓应机而变，六爻必察用神之动变及用神本宫之变，变者关因之所现，学人于此不可不切磋琢磨，至当至要。取理之长，舍义之短，阐古论今，鉴于古法又自出心法，明变通穷理之道，方为心易。

象见微著，易道广大，立意其中，无所不包。八卦演象，万法皆备。然象有位象、覆象、半象、互象、连象等说。《左传》筮法多用象，清儒焦循谓：“半震亦可作半兑，半艮亦可作半巽，以是驳虞仲翔。盖因不知位象，故贻误至此。《易林》所用卦位之说，亦不拘也。至中爻上下互，尤为《易经》之根本。昔人谓《易经》无一字不根于象。《易》若无中爻，则词多泛设矣。朱子晚年盖深知易象之重，而叹象失其传”。

知《易林》用半象，独于《既济》、《未济》二卦，十八九用之。《既济》中爻有半艮象，故曰居、曰石、曰门。涣之未济云：“三虎上山。”《未济》有三半艮形，故曰三虎上山。半震为登、为上，皆用半象也。此谓天地万物自垂象，千变万化，无穷交替，乃符阴阳二气迭荡辟阖，推迁不常，相续不穷，易之变也。

“动静阴阳，反复迁变。”乃符天理，“动”字为“极”，物极则变，器满则倾，阳极变阴，阴极则变阳，此间万象纷纭，一理而融贯。其取义之精，非肤学者所敢窥其阃奥。

若卦象既成，即以一时索卦，以一事明爻，则存执一不通之弊。固颇需会心，既有师法，又及变通，物能尽分矣。课得吉象，观其辞亦有凶象；课得凶象，观其辞亦有吉象。更如泰卦不无凶爻，否卦亦有吉爻，凡此种类，慎当辩之，窒则曲真晦明，讹传蛊人，侮圣人之易，误后世之学。      

天地之间因喜致忧，因忧致喜，正如福之所依，祸之所伏，凡此种种，果为何耶? 乃符阴阳变化之理，蕴及天机之妙。为学者必不泥古法，宜观法自变，遂心易道，顺应天、人、时、意、以转消息。   

参考文献：

（1） [晋] 郭璞 撰《洞林》

（2） [明] 刘基 著《黄金策》

（3） [宋] 王鼐撰 《海底眼》

（4） [唐末宋初] 麻衣道人著《火珠林》

（5） [清] 陈梦雷 著《周易浅述》

（6） [民国] 尚秉和 著《周易古筮考》

（7） [明] 来知德 著《周易集注》

（8） [明] 张世宝 著《易林补遗》

（9） 陈宏天、赵福海、陈福兴主编《昭明文选译注》

作者：蒋昀羲，中国先秦史学会北易国学研究中心主任，吉林师范大学特聘教授